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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宵梦觉

据说蜻蜓低飞的时候,就是快要下雨了。想起来小的时候,闷热的夏天午后,有时候满院子里都是蜻蜓在飞。然后拿了很大的竹扫帚去拍它们,拍到之后就会很开心。只是很容易伤到它们的翅膀,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拍断。现在已经记不得捉到蜻蜓之后是放飞了,还是囚禁了起来,不过这么多年过去,一切也都不重要了。只是现在想起来,如果要捉,也应该用纱网来捉它们,起码这样不会伤到翅膀。

很小的时候,家里养过一只猫。可能是黑白相间的颜色吧,我也记不大清楚了。就记得它一度吃过被药死的老鼠,差点丢掉了命,然后是被灌肥皂水救了回来。那个时候为了避免它到处乱跑走丢,所以有时候会用绳子拴着,就像拴着一只小狗仔。有一天晚上,可能是秋天,也可能是个冬天,我也记不大清楚了。猫在院子里,绳子绕到了树上,也可能绕到了篱笆上,我也记不大清楚了。反正最后就是它被自己吊死了,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救过来的可能。想来它应该是没有自戕的独立意志的,所以只能是由于不小心。所以作为一只猫,在某些时刻,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和命运,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情。

关于猫猫狗狗,还有另外一件事。小的时候,家里还养过一只黄白相间的大狗。它非常害怕鞭炮声。所以每到除夕的时候,鞭炮声一响,它就找了个犄角旮旯躲了起来,任你怎么叫它都不出来,有时候让人一顿好找。后来一个冬天的傍晚,它突然一个趔趄,斜着身子走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,痛苦地呻吟着,几分钟之后就彻底没了生命气息。当时我目睹这一切,却无能为力。第二天傍晚的时候,灰色的薄雾四起,我把它埋在了田间的泡桐树下,内心满是忧伤。

这许多事情想起来,都是非常久远的了。捉过的蜻蜓,养过的猫狗,也都各自散落在这若有若无的记忆中。十几年,二十几年,从纯粹的数学意义上来说只是很小的数字。然而岁月如流,很快就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,只在河床底下留下轻微的蛛丝马迹。想着再过个十几年,二十几年,再来看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,是不是也要感慨一句,彼时彼刻,正如此时此刻。

辛弃疾在词里写着,”绕床饥鼠,蝙蝠翻灯舞“。虽然高中课堂上某位语文老师总说他掉书袋,喜欢各种晦涩的用典。但是如此境地依然想着塞北江南和万里江山,还是颇有一些信仰在里面的。许多时候脑子里浮现出这两句,我都好奇当时他的实际心情究竟如何,有没有想过喝它个一壶骂两句粗口然后就此告辞。平心而论,文字里还是太克制和坦然,所以读起来会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意味。

其实话说回来,根本上来说,无能是一切痛苦的根源。当一个人有了希望又无能为力的时候,就会痛苦。就好像那只面前挂了胡萝卜的驴,一直向前走,却一直吃不到。始终有希望,又始终无望。所以说那个赶驴的糟老头子坏得很。

初中的时候,大街小巷播放的都还是周杰伦的夜曲。那是一个野草疯长的年代,课堂上脾气不好的老师和学生对骂互打,某人找了他高中的哥哥来一巴掌打在了班主任的脸上,捣蛋的学生悄悄把某个老师的车胎扎破,校园凌霸严重,沉默者往往受到欺负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各种各样的野蛮骚操作,叹为观止,这极大地拓宽了我的眼界。

当然,这些都是扯犊子。最主要的是,当你见识了这一切之后,心理承受阈值在不断提高,也就是所谓的见怪不怪。某个通宵的夜里,半夜在学校的操场上,躺在双杠上看星星。现在想想,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些什么,也许是觉得一切都挺无聊的吧。

初中时候有个关系还不错的朋友,后来高中没读完,去了北京在夜总会当了一段时间的服务生。后来有次见面,他和我讲述在那里还见到过某位明星,姿态傲慢。当然,这听起来更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。

关于希望,还有一些值得一提的地方。比如高中的时候,无论是学校的气氛,还是家里面,都对成绩和排名非常看重。考得好了是理所应当,考得差了就是退步,这一度让我陷入非常痛苦的境地。到了大学的时候,再也没有人管我的学业,无论考得好坏,都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了,这让我觉得大学终究是比高中好太多。所以过多的希望,无非是给自己埋下更多的痛苦罢了。坦然去接受和面对,反而会过得更自在。

高中的时候,只有当下了晚自习,骑着自行车走在黑暗无人的道路上,以及周末骑车迎着夕阳回家的时候,才会觉得一丝轻松。简言之,只有当我蹬着我的小破自行车的时候,才会觉得自由自在。夜晚回去的路上,四下无人,有一段路连路灯都没有。经过一座桥的时候,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河边钓鱼的人。冬天的晚上,寒风凛冽,明月高悬,这是让人觉得最无拘无束的时刻。

关于夜里路上没有路灯这件事,想起来初中的时候也是如此。有次下了晚自习,一群人骑着车子回去,刚好路边有个大叔在路上走着,有个同学骑车没看到,正好撞到那个人裆上,被狠狠臭骂了一顿。由于双方力量悬殊,因此那个同学暂时忍下了。等继续骑着车转到了一个路口,他开始破口大骂,我日尼玛,然后骑着车子飞快地跑掉了。还有一次,两个同学夜自习放学回家的路上,被路边工厂里的大狼狗追着跑了两里地。

关于希望和阈值,有必要再补充几句。当越来越多的希望破灭之后,对于希望本身这件事,阈值就会大打折扣。也就是所谓的要啥自行车儿。而在这个过程中,人的承受阈值则会突飞猛进,终于成为一个自己都不待见的人。简言之就是,岁月如流,我们都是大石块儿,逐渐被磨平棱角,最终分解成小石子儿。

但这么想就颇有些悲观的意味在里面了。所以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依乎天理,因其固然,这样就颇有庄子养生主里提到的“缘督以为经”的境界了。但总觉得这样想是在自欺欺人。所以这始终是一个让人觉得纠结和矛盾的话题,辛弃疾的词里也始终都笼罩着一种郁郁的情绪。

想起来有天做梦,梦见成群的乌鸦在天上飞,密密麻麻,仿佛大片的厚重乌云。想起来小时候种过的蜀葵、一串红、大丽花、鸡冠花,盛开得热情而壮烈。以及那些不眠的夜里,早上看到的日出,满天金光。

所以我也始终想不明白,这一切是尚未开始,还是已经结束。